团购幕后:我在小区当“团长”
上海进入封控管理后,很多上海居民足不出楼。除了领取居委会发放的物资外,居民们在购买其他物资上遇到了不便。
学校外,复旦的很多老师、学生和校友开启了居家团购的生活,有的还成为小区团购的“团长”,带领小区居民一起参与团购。
田予从多个渠道寻找大米货源,不断和商家客服交涉,顺利“开团”,成为小区的“大米团长”。黄淑伊最累的一天,上午搬了12箱24斤团购的肉,下午帮居民配了将近1000盒的药品,晚上还要分发500斤大米。张麦馨在互联网公司工作,白天通过带项目的SOP经验团购物资,工作经常要晚上加班才能完成。新闻学院老师许燕夜里12点给居民送货,凌晨4点,还在提醒邻里及时收货。
以下是她们的自述。
”复旦青年记者 吕晨安 廖鹏宇 朱芷扬 整理
复旦青年记者 卢洁 编辑
田予 2020级数学科学学院硕士生
小区里的“大米团长”
田予团购的50份大米
我是我们小区的团长,也是团购志愿者。4月7日,我完成了我们小区的第一单团购。
之前我只准备了一袋三斤装的大米。到了4月7日,小区还是没有解封迹象,社区发放了一次物资,以胡萝卜、土豆这些副食品为主,但我家里已经没有米面了。
7号早上8点半,我从本区的疫情互助群里找到了拼多多的团购链接:20斤大米,50份起送。我是租户,不在业主群里,平时和邻居的沟通也很少。为了联系到小区里更多的人,我想到几天前,楼群里有邻居发了个团购鸡蛋的群二维码,就扫码进群了。
我在这个群里发起拼单,接龙的人慢慢地到了40个左右,然而商家说必须要50单。我当时纠结了一段时间,不知道怎么消耗多的十袋大米。我还想着,如果多出来十袋大米,我就捐给复旦。这个想法挺幼稚的,这段时间复旦校友们捐物资都是论吨计的,200斤大米对于复旦而言简直就是杯水车薪,但我还是下定决心了。
结果我还是迟了,商家已经爆单了,也就是说我买不到了!我继续去找其他货源。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叫“鱼米之乡”的买菜小程序,按照小程序上的链接一个个找过去。我终于找到一个写着“复旦学子做大米”的商家介绍页,还是50份起送,每份10斤,价格也挺合适的,我立刻去联系客服,但电话从11点半到12点半都打不通。接着,我尝试着通过电话号码加客服微信,虽然客服也不一定是复旦校友,但我还是在备注里写道:“我也是复旦的学生,家里实在没米了……”没想到客服就很快地同意了,最终成功下单。后来我得知那个电话被打爆了,客服一天之内接了800通电话。
大米要两天后才能送到。预计到货那天,我一直在等,晚上9点,送货司机告诉我大米已经在路上了,我不敢睡觉。到了凌晨1点,大米还没送到,我又给司机打了个电话,司机说他还在路上,要后半夜送到了,让我先睡觉。
凌晨4点,我终于接到了到货的电话。司机很热心,没让居委会和志愿者帮忙,一个人帮我把货卸在了小区门口。
签收大米后,消杀和运送都要由我来完成。早上6点,我带着酒精下楼消杀,把大米运进小区后晾了一个上午。
中午11点左右,我开始运送。参与团购的邻居们都非常热心,给我提供消杀要用的酒精。还有一个志愿者蹬着三轮车载着大米,和我们一起把50袋米依次送到单元楼下,再按挨家挨户地按单元门铃,让大家无接触自取。
现在,我被拉进了小区的各个团购群,大家都叫我“大米团长”。我去发大米的时候,很多居民也会惊喜地说:“你就是大米团长!”
我觉得团长工作是需要一些热血的年轻人去承担的,因为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,有点类似于项目运营,需要自己做客服、财务、采购、物流等各个小环节。比如很多人不会用群接龙,格式经常出现问题,有些老人甚至不会改群昵称和自己的地址,这就需要我一个一个地去核对,非常繁琐。
我挺愿意为大家服务的。我在学校一直都在做学生工作,拿着小喇叭组织志愿者喊同学们做核酸,还组织管理一个三四十人的部门。现在在小区当团长,面对的是一个更大规模、更多年龄层的群体,我很喜欢这样发动大家一起去做一件事,也体验了作为学生很难体验到的珍贵的基层社区实践经历。一个加成是我现在能听懂上海话了,还学会了一些上海话,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,有苦也有乐!
黄淑伊 2015届中文系本科毕业生
一个下午采购近1000盒药品
从封控开始,我就去社区居委会报到,成为了小区志愿者。因为我们小区有确诊病例,一直没有解除封控,很多居民的粮食有些短缺,我们就自发组建了一个小区自救群,发起团购。现在我是小区志愿者,是团长,同时也负责小区代配药的工作。
我所在的小区只有200多个人,但是90%以上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,大多都有慢性病,需要长期吃药。我就成了小区代配药的志愿者,有配药需求的居民要把医保卡、病历本、药品名称或者照片发给我,我负责去医院配药。
4月11日,我第一次拿到了我们小区的配药需求,一共是24本病历,每个人要开的药品种类非常多,总数很大。整理好配药清单后,我和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穿着防护服一起去社区医院配药。
▲黄淑伊在社区医院排队配药
医院下午1点半开始工作,我们不到1点就到那儿排队了。配药的过程很复杂,不是列一张清单就能结束的。首先是挂号,要把医保卡从病历本里一张一张抽出来,依次交给医生打出挂号单,再放回病历本里。接着是开处方单,到诊室告诉医生每个病人的药品需求,才能开配药的处方单。开好处方单后,又要回到原来挂号的地方付款,把医保卡重新给挂号医生。最后拿着发票去药房取药,一个动作要重复24次。平日里自己看病拿药就很耗费时间,几乎每个环节都需要排队,现在拿着小区居民的几十本病历本来配药,加上医院里其他人也是人手几十本病历本,花的时间是平常的好几倍。下午4点多的时候,我们才离开医院。
社区医院的药品不是特别全,我们还到附近的药房询问。我也通过很多方式找药——发朋友圈,问医学院的老同学,问上海各大医院的医生,还咨询了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同学怎样网购药品,尽量把药配全。最后,我们拿回了将近1000盒的药。
▲黄淑伊购买的药品
回到小区,我们摆了一张桌子,把散乱的单子和药品摆整齐,逐一核对医保报销部分和需要自费垫钱的部分,送药,收款,还要叮嘱老人们药品剂量的变化、服用方式等等,整个过程非常复杂。
等到送完所有的药,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。特别巧的是,这个时候小区团购的500斤大米刚好过了两个小时的静置时间,我又接着给居民分发大米。这几天,我都是八点多吃饭。
▲4月11日,黄淑伊发的朋友圈
现在,轮到我们年轻人去照顾老人,能帮助他们解决急需的问题,我挺有成就感的。
我们小区老人多,不太像我们年轻人会使用互联网,一般都是我来抢菜。之前我们小区想团购一个套餐,但还没开始接龙,套餐就已经售罄了。连续两次失败,但是我不死心,一直坚持刷,刷了好几次,最终刷到商家补了50份库存,迅速下单!
我在群里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后,很多居民夸我:“团长优秀”“团长太厉害了”“团长有战略眼光”……我特别开心!
刚开始封控的时候,居民、团长、志愿者、居委会等不同的人群之间可能都存在一些矛盾,但是我现在是一个普通居民,是一个团长,还担任了居委会的配药志愿者,在这些群体之间起到了一个“中介”的作用,以心换心,我特别能体会到普通人之间的守望相助。另外,我在中国电信工作,经常会直接接触用户,就像现在接触居民一样,我也知道要怎么和居民用户交流,疫情下的这些工作其实就是本职工作的延伸,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锻炼机会。现在,我们小区的气氛也挺和谐的。
张麦馨 2018届英语系本科毕业生
在互联网公司工作,用工作经验开启团购
4月5日,我们楼里几个年轻的住户有一些物质需求,打算组一个团购群,找可靠的供应商。我们把组团信息发在了群里,第一次成功开团,顺利团购了牛奶。后来我们发现,大家还有很多需求,我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团长,也成为了负责团购的志愿者。
我的小区是一个老小区,老人很多,年轻租户也很多。我的工作有很多SOP流程(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,即“标准作业程序”),这些经验是可以运用到生活中的,因为整个团购的过程其实就像一个小项目,涉及对接供应商、组织需求统计、社群管理。这些是我擅长的,我也觉得挺好玩。
▲团长群内的讨论
一开始做团长的时候心里会有压力,担心供应商的货源品质,也担心货品损耗。但是居民们基本都表示“无所谓”“没关系”“能收到就很好了”,非常支持我,这些话也鼓励了我继续当团长。
我在互联网公司工作,要开的会非常多,群消息也很多,开会的间隙我还要看群消息。一开始我都看,但是消息实在是太多了,预览消息还没看完,下一个群聊又跳上来了。现在我把大多数群聊都折叠了,留下了团长群。
因为物流时间是不确定的,团购的物资经常突然就到了,我就要立刻和同事说“对不起,我需要下去拿一下东西”。工作日,我的精力非常分散,团购占用了白天很多时间,晚上可能还要加班。
但是我觉得做团长的收获比投入要大。平时我们会在网上看到很多负面新闻,但是通过做团长从虚拟世界中抽离出来,回到现实生活,并且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现状,这对缓解我的心情有很大的帮助。在现实中,多花一些精力去做表格,在群里回答大家的疑惑,或者帮邻居老人用智能手机——这些事虽然小,但能切实看到它们给别人带来的帮助。所以组团不光是为了买自己想要的东西,更多也是要让自己身心都健康一点。
▲团购分拣现场
现在我开着一个鸡蛋团和一个零食团,一个人负责这两个群从接龙下单到送货上门的全部流程。虽然过程很繁琐,但是大家收到鸡蛋后会说“谢谢志愿者”“谢谢团长,我有鸡蛋吃了”,或者是“终于收到零食了”,配上一些小朋友收到零食之后拍的照片。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,然后就会立刻想:好,再来统计一下大家明天还有什么需求!
许燕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
夜里送货,凌晨4点还在提醒邻里收货
进入封控后,小区发布通知,要求每个楼栋推选一个志愿者作为团长负责物资团购,而且希望是党员身份,我就迅速在楼群里报名了。
成为团长之后,除了负责管理团购,我还要进行物资的发放。物资送到楼下之后,我要用消毒液进行消毒,再把它们送到住户的门口,通知大家静置半小时后领取。我没有数过自己一天要跑多少趟,只要有人敲我的门,我就要开始送货,我觉得这是比较轻松的工作,我也愿意跑。最累的是处理各种订单,需要不断地算账、填表、上报……我经常算账算得晕头转向的。
4月11日夜间12点,我们团购的物资还没发到,里面有一些生鲜食品,没法儿过夜,我们必须要到了之后就送货。物资送到的时候,小区志愿者已经在外面等了三四个小时了。有的志愿者年纪挺大的,九楼的阿姨已经70多岁了,也给我们当志愿者。她穿得像“大白”一样,推着手推车去搬运物资,我特别感动。
货到了之后,我就开始送货,给住户发消息取货,送完货已经是12点半了。这个时候,我差不多已经忙了好几天了,睡得不踏实,也没有什么胃口,看到大家为了物资忙忙碌碌,心情特别复杂,在朋友圈感慨:“当了几天的团长,有点想哭……”
▲4月11日,许燕发的朋友圈
发完朋友圈,我又开始忙起来了。虽然我已经提醒大家物资不能过夜,但是有些人睡得比较早,没有把东西拿进去。凌晨4点时,我又给大家发通知,再一次提醒他们尽早把食品冷藏。等到早上8点多,我又空闲了一些,才发现自己的朋友圈下很多人评论,有很多人安慰我。但我其实没有这么难过,那个时候发朋友圈,不是因为遇到了困难,反倒是因为工作和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,有时间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了。
我们团购物资都是“团体鏖战”,这也让我发现,邻里之间可以如此的团结和谐。刚开始物资供应紧张时,楼群里抢到肉的年轻人会主动让给别人,也有人主动帮助不会用手机的阿姨抢菜,我也帮她抢到过一次鸡肉。
现在,我们团购的物资也不断地改善,从主食、肉类和蔬菜逐渐到牛奶等等。这两天,大家已经吃上了水果。有个阿姨把刚送到的面粉蒸成了包子,送给楼群里的几户人家,我也拿到了两个,心里非常高兴。
以前,我们邻里之间都没怎么见过面,在这段时间认识邻里,帮大家做点事,我挺开心的。
(田予为化名)
图源均为受访者
微信编辑丨卢洁
审核丨甲干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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